6、第 6 章_暴君每天都在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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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锦被铺在龙床上,是太后的吩咐。

  汪顺然虽未被提前告知,可也没有阻止。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今日傅臻没有动手,显然不会再轻易要她性命,倒像是认可了她的存在。

  而汪顺然一直观察傅臻的神色,总觉得有这姑娘在,傅臻的情绪要比寻常平稳一些,甚至在用了美人血之后,眉宇间竟果真意外地舒缓些许。

  或许是错觉吧,可傅臻已经这样了,汪顺然不能错过任何机会。

  否则再拖下去,死的还是那些无辜的姑娘。

  “阴阳调和”是老祖先留下的道理,那不大正经的玄心大师也常常将此话放在嘴边,多个姑娘随侍也没什么坏处。

  何况,殿内外处处都有暗哨守着,也不怕出差错。

  汪顺然看着皇帝长大,知他意志坚定,自不会轻易沉迷女色,尤其是病中,该克制的时候定是能够克制住的。

  何况如今龙体欠安,想来傅臻也没有心力去想风花雪月。

  汪顺然抬眸瞧了眼阮阮,只觉得姑娘生得天仙一般,一双眼睛清湛明亮,是丝毫不含杂念与妄欲的眼睛,并非一般骄矜贵女所能及,那些烟花巷里的风尘女子更是不及其万分之一。

  方才陛下在她脖上咬那一下,这姑娘竟还能忍痛不出声,若是换成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怕是该哭天抢地了。

  汪顺然甚至觉得,这一身华丽的留仙裙在她姣好容貌之下也显得不大相称。

  并非她撑不起来,而是红色过于艳丽,而金线又叫嚣着铜臭,一如雪落凡尘,叫人生出可惜的念头。

  先帝多妃嫔,哪宫的娘娘配什么样的衣裳,汪顺然比尚衣局的女使眼光还要毒辣,往往他觉得不错,便是真的好。

  心下斟酌了下,又遣人去尚衣局取了几套色泽雅致的寝衣与裙装,给姑娘在玉照宫暂且应付着。

  见姑娘眉头紧皱,心下彷徨,汪顺然也出口安慰几句,叫她放心。

  以汪顺然的身份,自然无需如此放低姿态,可一旦涉及皇帝的安危,他比谁都操心。

  “姑娘有任何吩咐,只管使唤底下的人,奴才就在庑房候着,随时听候姑娘差遣。”

  阮阮还是觉得不妥,咬了咬唇道:“可我怕……”

  怕暴君疯起来杀人,她睡在龙床上岂不是任人宰割。

  汪顺然笑了下:“姑娘莫怕,咱们陛下又不会吃人——”

  说罢自己也顿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

  阮阮垂眸,眼睫颤了颤,汪顺然挪开眼,轻咳了声掩饰尴尬。

  卸了妆发已是四更,二百四十盏灯烛煌煌烨烨,笼罩着整个玉照宫。

  殿中气息沉穆,有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夜里灯花砸砸几声响,与男人平缓微弱的气息交叠,将人心弦都拨得颤栗起来。

  阮阮挪不动腿似的,径自走到窗牗旁的四足榻边,坐了半个屁股。

  黄花梨木的炕桌,桌面华丽的螭龙怒目圆瞪地从祥云里挣脱出来。

  阮阮哆哆嗦嗦地移开目光,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

  茶是最好的茶,可喝到嘴里也尝不出个滋味。

  多日以来的长途跋涉,南北辗转,她早已累得精疲力竭。

  她做惯了下人,虽没有其他贵女那般娇生惯养,可到底也是十来岁细皮嫩肉的姑娘,若是再不休息,恐怕也受不住了。

  耳边冷风敲窗,寒意穿透寝衣窜进骨头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要不,将锦被搬到榻上来睡?

  可坐榻与龙床隔了几丈远,隔得远了,伺候不到,皇帝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

  “啪嗒”。

  耳边倏然一声低响,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一股寒风呼啸着涌进来,不过半息的时间,雕窗又重新阖上。

  随着寒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枚指甲片大小的纸团。

  阮阮怔然,望了望四周,悄悄地将那枚纸团收于掌心。

  一边悄然打开,一边心内砰砰直跳。

  玉照宫天子枕侧,这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是谁呢?

  她对大晋皇宫格外陌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会暗地里给她传信儿?

  她紧张得掌心都出了汗,终于将那纸团打开,拢于袖中,偷偷瞧了瞧,两行小字落入眼中。

  “豺狼虺蜴,人人得而诛之!”

  满腔愤恨几乎将笺纸穿透。

  观那字迹凌乱,想必是仓促之间书写,这是见她随侍左右,横竖一死,想要她寻个机会,取那暴君性命?

  阮阮攥着纸团,倒吸一口凉气。

  殿中虽只有暴君一人,她还是忍不住心跳隆隆。

  下榻时,双腿都泛软,终于颤颤巍巍地迈到狻猊炉前,将纸团扔进去烧了。

  一张薄纸扔进去,顷刻间便化作灰烬,可那几个字却一笔一划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纸条的主人,左不过是恨毒了暴君的宫人,又或者是与她同来侍药的贵女。

  眼下暴君昏迷,一日当中清醒的时间没有多少,倘若她当真有弑君之心,此事未必不能成。

  字迹的主人恐怕也是想到这一点,于是将这大任交到她手中。

  心里藏了事,脚底不由自主地在地面的雪狮马鞍毯上来回捻磨。

  直到“沙沙”的摩擦声穿透耳膜,她才立时反应过来。

  暴君喜静……她走来走去发生声响,怕不是要惊动他?

  闲散而沙哑的轻笑声犹在耳边,阮阮浑身都战栗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往龙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见那人静静平躺,毫无动静,这才缓缓吁了口气。

  阮阮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心下思忖着是抱着锦被到榻上将就一晚,还是睡在虎狼之侧,思索那张纸条上所写内容的可行性办法?

  不,不。

  她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做不好的,那些人太高看她了。

  在今日之前,她还只是遥州刺史府上一个小丫鬟,寂寂无名,一概风平浪静,这辈子唯一的波澜就是瞒天过海,替主子进京侍药。

  她胆小怯懦,就算给她一把刀,她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杀一个人,将大晋江山捅破天!

  秋尽冬来的天气无尽肃凉,似乎就一瞬间的功夫,浑身都冷了下来。

  阮阮打了个寒颤,轻手轻脚地脱了绣鞋,从床尾一点点地爬进去,慢慢往内侧挪。

  好在殿中灯火亮堂,而龙床十分宽敞,阮阮连暴君的脚都没有碰到,顺顺利利地摸到了被子。

  两人之间隔了几掌的距离,井水不犯河水。

  鬼使神差地,阮阮忽然觉得,安安静静在里面睡一晚,似乎也无妨?

  何况拖着这么厚的被褥到榻上去,说不准还会将暴君吵醒。

  他最烦人吵闹,当场捏断她的脖子都有可能。

  强自说服自己,阮阮也不折腾了,稍稍坦然地躺了下来。

  阮阮离他远远的,背对着暴君侧睡,原本并无大碍,可左侧脖上那一处咬痕又隐隐作痛起来。

  汪顺然给她的紫玉膏虽有奇效,可侧睡总是无意间碰到伤口,牵扯出不必要的疼痛。

  阮阮无奈,只好翻个身,躺平。

  余光瞧瞧瞥一眼身旁的人,又吓得赶忙收回视线。

  睡吧,睡吧,她在心里默念。

  莫管身边是豺狼还是虺蜴,鬼门关都跨进一只脚了,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个死。

  进了宫,小命便攥在别人手里,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灯火太亮,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阮阮莫名其妙地想到“光天化日”这个词。

  以往都习惯了熄灯睡觉,真不知道暴君怎会有这样的癖好。

  阮阮和头顶的藻井面面相觑好一阵,分明已经困得不行,却因这明亮的灯火,怎么也睡不安稳。

  无意翻了个身,意识有些模糊,阮阮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正对着暴君清漠的侧颜,当即吓得心口一窒。

  明亮的光线给男人清绝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橘黄的光,忽有种异样的祥和。

  似乎,没有了先前沉重的压迫感。

  男人的气息恬淡干净。

  许是不肯吃药,殿中并没有想象中浓郁的药味与血腥气。

  沉水香清而不薄,厚而不浊,很是好闻。

  他的眼睛狭长,眼尾微翘,泛着淡淡的红。

  睫毛又细又密,在眼下扫出一圈淡淡的光影,高鼻薄唇,肤色像一块苍白的美玉,泛着清沉的光彩。

  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便是……

  便是秘戏图里的男人,模样也远不及他。

  阮阮想起画中一些场面,有些脸热。

  也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才能稍稍淡定地望着他。

  可阮阮知道,他是名副其实的暴君,双手沾满了鲜血,视人命如草芥。

  天下人无不惧他,无不怨他。

  北凉铁骑闻之色变,晋帝傅臻的名讳可止小儿夜啼。

  尤其是今春的一场大战,更是北凉人拂之不去的一场噩梦,就连大晋边疆几座小城也死了不少无辜之人。

  前些日子,阮阮听姜成照在府中提过,与北凉那场大战过后,边境百姓原以为自此太平,可暴君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几十名北凉贼寇混入了大晋边陲几座城池。

  暴君生性冷血暴戾,为将敌将揪出来,几夜不眠不休,对待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肯放过一个,边境一时风声鹤唳,民怨沸腾。

  多年以来,大晋的绢帛茶叶与北凉的牛羊马匹也曾有过友好互市,贸易往来的同时,边境难免有与北凉通婚的大晋百姓,他们留着大晋的发髻,口中说的也是大晋官话,是大晋人的妻子或丈夫。

  然而,这些与大晋关系友好的外族人在短短几日之内全部被枭首示众,如有包庇,家属和乡邻也通施以连坐处置,无一幸免。

  那段时间,就连姜成照也战战兢兢,终日不安,生怕遥州也混入了北凉的奸细,成为这疯子的屠宰场。

  他们地处西北,总是比南方人更能嗅到战争和死亡的气息。

  她莫名想起进京路上那个逃跑被抓回来、身首异处的姑娘。

  荒郊野外的,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去,连一具棺木也没有。

  还有方才在廊庑下见着的,那个被取了心头血的姑娘,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这些人虽非他亲手所杀,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可太医为何又说,方才暴君咬她的时候,却将自己体内的余毒压制了下去,以至于自己疲累过度而晕厥?

  照他的性子,杀个人还需要考虑?

  他这样的人,旁人在他眼里就同贱草一般,不杀她,难不成留着给自己疗毒么?

  可那么多美人,也不差她一个。

  她困惑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联想起方才捡到的纸团,阮阮在心里默叹一声。

  一抬眸,却见暴君忽然眉头紧皱,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面上毫无血色,眉眼间的异常无不昭示着,他在极力隐忍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阮阮呼吸一滞,紧张地盯着他看。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头疾复发,还是体内毒性发作?

  阮阮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拿起枕边的巾帕,缓缓靠近些,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将身侧的人吵醒。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见不得旁人这般痛苦,而且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照顾人。

  就算身边窝着只猫,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就当……就当感激他今日没有将她毒死吧,阮阮在心里自嘲。

  她从来没见过病成这样的人,额角青筋暴起,面上冷汗浮了一层又一层。

  是有多痛才会如此难受?连带着她自己心口也泛起绵密的疼痛来。

  她正想着要不要唤汪顺然过来瞧一瞧,手掌撑着缎面欲起身,却见他眉目又慢慢舒展开一些,方才的痛苦好似消散了不少。

  擦拭至右侧眉尾时,阮阮手一顿,注意到他眉尾下一道浅浅的刀疤。

  看着年深日久了,在眉尾微微凹陷一道沟壑,约莫半寸之长,浅到几乎看不清。

  这伤疤……

  她指尖轻轻颤了颤,想起了年少时一些忘不掉的画面。

  刀枪剑戟,人仰马翻,耳边全是孩子和女人的哭喊。

  幼时对遥州记忆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北凉人肆无忌惮地闯入城中烧杀掳虐的那一天。

  手指攥着巾帕也不知在他眼侧停留了多久,男人眼皮子忽然动了一下,阮阮吓得赶忙缩手,触电似的弹开,蹭地躺回了自己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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