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_芙蓉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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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掌灯时分,正在书房习字的谢池等到了骆林悦,此人是国子监骆祭酒的孙子,与他年龄相当,样貌相当,自幼一起读书,也是谢池在京中唯一的好友。

  同样生于书香门第,谢池习文颇有些天分,骆林悦不同,书念的马马虎虎,字也写得歪七扭八,好在武艺不错,但无上战场历练之心,原因无他,只是离不开京城的温柔乡。

  “在三卫混得如何?”谢池头也不抬地问道。

  “只能说是风生水起,对了,你让我帮你打听的事情。”骆林悦从袖中摸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纸,扔在谢池案上,扭头寻了个处舒服地儿盘腿而坐,四处打量,看屋内有什么新鲜物件儿让他把玩一番。

  谢池一张字写完才放下笔,打开信纸在灯烛下细细查看。

  “昨夜的事我听说了,你可算明白鱼水之欢的美妙滋味了,可惜九公主算不得美人,撑死是个清秀佳人。她哪里好?竟入得了你的眼,西南八年,想不到口味儿也变了。”骆林悦絮絮叨叨半晌,也不见谢池回答半个字,仍是一副沉思模样。

  “莫不是……莫不是你嫌女人聒噪才选了个有哑疾的?”

  谢池将手中信纸放在灯下点燃烧尽,侧过脸打量了骆林悦一番:“你这样的,得找个耳不能闻的方可。”

  骆林悦靠着家世和中上之姿的身材长相,在禁卫军中混得不错,身处皇宫,消息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灵通,他自称“皇家百晓生”,这称号他只在两个人面前提过,一位是谢池,另一位是他爷爷骆祭酒,据说提完后被家法揍个半死,自那以后便只有谢池知晓了。

  “九公主确实是个可怜人,平日顶多是个爹不疼、没娘爱,如今与你定下婚事,那可热闹了,单你那表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骆林悦这话未见真可怜李无眠,看戏的成分更多些。

  谢池似是认同地点点头,李无眠没有可为她说得上话的外祖家,甚至可以说是孤单影只,背景与经历简单到写不满一页纸。

  可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五月初五端午后,我便回西南军营了。”谢池从身后架子上取出个檀木匣子递给骆林悦,匣中是大小相等的紫水晶珠,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华而不实的物件儿,却对骆林悦大有用处,平康坊的娘子们可在乎得紧。

  “多谢行舟兄!端午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返京,可需要贤弟暗中关照你那未婚妻?”大渊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明争暗斗,弱肉强食,往日里李无眠无依无靠,才能活到现在,如今配了个浪尖儿上的郎君,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不必,能不能活到住进公主府那日,凭她自己造化吧。”

  骆林悦心中感叹,爷爷素来爱将谢池挂在嘴边,夸他文武全才,世间少有,可有什么用,无情啊无情,吃干抹净,说走就走。

  各宫贺礼络绎不绝送到闻春斋,夜里落锁时院中几乎连个站人的地儿都没了。

  李无眠面朝外侧卧在床榻上,凝视着床帐上挂的香囊,缕缕香烟,沁人心脾。

  鱼书燕字忙着收拾首饰挂件儿,许多精美华贵的冠子步摇还是头一次碰到,可见这门亲事之重。

  往日里,旁人尚公主,都说是他们男子攀了皇家富贵,李无眠是个特例,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渊,都找不出一个能说出谢池高攀之话。

  李无眠睡不着,喜忧参半,能嫁给人品贵重,才貌兼备的男子固然极好,可谢池娶她,却于他无半点益处。

  她没有可帮衬一二的外祖家,更要连累谢池丢了掌兵之职,再加上自己无才无貌,口不能言,两个人在一起说话都不便,按律谢池还不能纳妾……

  他有责任有担当才不得不娶她,她却不能这般害了他,念及此处,李无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示意燕字上前,比划道:三日后应是谢将军的朝参日,到时让四平送封信给谢将军,就说我约他一见。

  为堵住悠悠众口,赐婚圣旨连夜已下,大渊素有婚事已定祈求百年偕老的习俗,她以去大慈恩寺礼佛为由出宫,届时二人将话说明,哪怕被人瞧见,二人有婚约在身,也不妨事,只说巧遇。

  四月十五,四平目不转睛的守了一个晌午,才瞧见谢池从含元殿出来,身边围了不少官员说话攀谈,心中感叹鱼书燕字所言不假,果真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上天垂怜九公主,赵才人在天有灵,得此良缘,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他们闻春斋了。

  四平乐呵呵地跟在谢池不远处,直到谢池翻身上马,才赶紧上前,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侍候在旁的玉竹拦下,他赶忙说明来意,将信笺递了过去。

  玉竹抬头望向马上的谢池,直到他点头,才接过四平手中之物检查一番后,呈给谢池。

  谢池收过不少贵女送的书信,无不显露出风雅二字,纸中含有花草,并用以香料熏制,甚是讲究,可李无眠这封信未免太过朴素,别说芙蓉花瓣,就连气味,也是松烟墨自身的。

  他打开细看,簪花小楷的字体中规中矩,寥寥几语,只说有要事相商,请他在大慈恩寺一见。

  四平望着谢池远去的身影,感叹将军连马都骑的这般英武,全然忘了问是何回复,倒是个心宽的。

  恰巧谢池要去大慈恩寺请主持给父母诵经做场法事,与李无眠见上一面也是顺手的事,他比信中所言略晚了半个时辰。

  穿过几道门,就瞧见荷花池对面的柳树旁站着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帽檐上垂下的长纱至脚踝,隐约可见其中的联珠纹锦背子和天青纱罩着的纹青裙,不远处还站着两名侍女。

  女子也看见了他,行了一礼,正是九公主李无眠。

  “请公主见谅,臣有事耽搁了。”谢池站在五步外,开口说道,他这才瞧见李无眠脚下有一案几,摆着笔墨,看来她口中的重要事情,不能经过侍女转达。

  李无眠从长纱中伸出右手摇了摇示意无碍,随后指了指笔墨,跪坐在案前,提笔写了起来,谢池头一次与哑疾之人交流,觉得有些意思,便上前几步,垂头看李无眠写的是什么。

  前面几句无非是那夜之事有蹊跷,非二人所愿,感谢他即便如此,也愿娶她,都说谢家郎君品德高尚,可见不假。

  谢池心中嗤笑一声,她叫他来就是讲这些废话的?正欲敷衍几句告辞,就见李无眠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杏眼,与他相视片刻,又垂了下去,好似会说话一般,我见犹怜,他脑海中顿时出现这双眼睛在朦胧夜色中含泪哀求的模样,这一恍神便错过了插话告辞的时机。

  只见李无眠将已写完字的纸抽出放在一旁草地上,复又铺了张,继续写,许是不习惯与外男相处,她写的有些急,句句间只略微停顿,估摸着谢池看得差不多,才从案旁取出火折子和笔洗,器具有限,只能把两张纸就这么烧了。

  她转身示意鱼书燕字上前,收拾了案几物什,又向站在那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谢池盈盈一拜,裹严了长纱就要走。

  “九公主,且慢。”谢池此刻才想明白李无眠适才所写之意,不是什么欲拒还迎,也不是因爱慕他非卿不嫁。

  她一来是感谢他,二来是告诉他不必如此,她会想办法令婚事作废,绝不给他添一丝麻烦。似乎这天大的祸事都是她一人闯下的,理应由她一人承担。

  李无眠转过身,隔着长纱望向谢池,她不知道该把目光定在何处,最后落在他肩膀处的暗纹上。

  “敢问九公主有何良计?”

  “公主说将军乃国之栋梁,她会自请出家,此番前来只是告知将军不必为此烦扰。”燕字万万没想到,李无眠迫不及待地要与谢池相见,竟是要撇清二人关系。

  “公主多虑了,下月初臣要返回西南大营,待边境平稳才能返京,日子还长,公主不必着急。况且赐婚圣旨以下,岂有朝令夕改之理。”谢池说的是实话,他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莫非公主已有意中人?”

  听闻此话,李无眠连忙摆手,又道:是我配不上将军。

  鱼书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扶住李无眠的胳膊,不许她妄自菲薄,在她眼中李无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只有哑疾这一个缺憾,温柔良善、蕙质兰心、端庄秀丽、勇敢坚韧……待成了婚,也定然是个贤妻良母。

  谢池见主仆三人如此,猜想定然是九公主有些话不便转达,也不勉强:“此时正是赏花的时节,公主礼佛烧香后,可去桃林转转,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李无眠定在原地,他叫她继续礼佛,那便是婚事不必作废,白头偕老之事还是要向神灵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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