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三更合一】_劝娘和离之后(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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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三更合一】

  盛言楚咯吱咬牙:“夜已深,臣不好再打搅殿下,臣先告退。”

  “回来。”

  五皇子歪头发笑:“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满京城都知道我喜欢垂钓,这么些年来,我连个鱼鳞都没摸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好丢脸的。”

  梅老爷憋笑憋得腮帮子鼓鼓的,顺着五皇子的话往下说:“朝中文官不擅丹青的数不胜数,就连帝师李老大人笔下的红梅都不见得能上得了台面。”

  一听帝师画技一般般,盛言楚脸色稍霁。

  “人无完人嘛,有一技之长便可,就好比盛大人的字,盛大人在金銮殿上写得谢恩诗,一流传到坊间,众人追捧不已,皆道盛大人的字笔触精练,学堂的书生都效仿不已呢。”

  梅老爷这补丁还不如不打,五皇子拿得鬼画符正是他的字……

  盛言楚缓缓转过身,五皇子一个眼神丢过去,立马有小厮搬来小杌子。

  “将蓝墨石卖给金家那个纨绔委实窝囊。”

  五皇子埋怨的有恃无恐,讥笑道:“早知金子桑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我何故将那块蓝墨石让给他?他金家卖你四万两,我也出得起,让给他无非是给金老爷子面子。”

  金子桑将墨石砸碎后,绝食吓唬金老爷子,金老爷子刚开始还硬着心肠,后来实在受不了爱孙饿着肚子,便让人将金子桑放了出来。

  金子桑狗改不了吃屎,起初还端着不去花楼说要保养身子,浪子回头的模样喜得金老爷子直呼他孙子开窍了,然而开窍又开到了酒楼。

  不过金子桑经上回从花楼被抬出去的糗事后,渐渐不敢太过于放肆,每日除了抱抱软香玉外就再无其他动作,身子骨虽没往日康健,但也没什么大碍。

  但的确可惜了他那块蓝墨石,也可惜了他的建议。

  红楼梦中王熙凤给贾瑞设相思局,跛足道人送来一面镜子,贾瑞不听劝非要沉迷镜子正面的美色,以至于年纪轻轻断送了性命。

  他当初建议金子桑修身养性研墨写完一块蓝墨石,其实有跛足道人的劝诫意味在,金子桑偏不听,日后若是落得一个贾瑞的下场可怪不得他。

  “金家这些天往我府上跑了老几趟。”

  有鬼画符字卷在,五皇子精神状态比平时要好一点:“越着急就越说明里边不正常,我倒小看了金家,原以为金老爷子将嫡女许给我是看淡了权势,没想到私底下早就跟襄林侯同流合污。”

  怕什么来什么,盛言楚最担心的就是金家翻车。

  五皇子干涩的嗓子哼笑两声:“金家发家也不过才十来年,从前我记得他家是在京城贩卖丝线布巾的,后来陡然变了行商口味,改做粮商。”

  “前些年朝廷动荡不安,米面粮食最为金贵,但也是最不好做的,没有靠山寸步难行,金家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改立门户成为皇商,若说金家没做肮脏事,我不信。”

  盛言楚微微点头,粮商和盐商是民间最赚钱的行当,金家改门路拿到粮商的资格后一跃坐上皇商的位子,这一路肯定耍了诸多手段。

  但换个角度想,民间商人为了挣抢做粮商和盐商,不论哪家都无所不用其极,若金家在原则上没行岔道,其实天下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嘲笑金家。

  天下粮商、盐商众多,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见的是干净的。

  五皇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吸了白雾后,五皇子身上的体温渐渐回笼,紧了紧衣裳,五皇子苦笑:“南域海贼突袭那年,金家正巧在南域贩卖,听闻襄林侯军营粮草被海贼尽数烧光,金家大义,将手中的粮草连夜运到了襄林侯手中,父皇为此对金家感激不尽,从那以后越发的厚待…”

  “金家成了皇商后,太子和四哥为了求取金玉枝当庭大打出手,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我知道父皇不是将金家嫡女许给他们二人,但我万万没想到父皇会将金玉枝许给我…”

  “金玉枝跋扈泼辣,京城百姓都说她和我绝配,”五皇子眼中神色复杂,“赐婚圣旨送到我手上后,我曾偷偷跟踪过她,人小,嘴巴毒,说话难听至极……”

  “但那一年京城大雪封街,唯有她穿得跟个球似的在金家府门外布粥,忙前忙后像个小团子,白嫩如豆腐的小手稳当当的将粥送到孤苦无依的穷人手中…”

  盛言楚心中啧啧啧不停,瞧瞧,他就说嘛,金玉枝就是典型的古早穿越女,虽然身上有瑕疵,但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孩子心眼会坏到哪里去?

  五皇子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当着盛言楚的面说了好多自己偷窥金玉枝的事,比方金玉枝八岁时养死了一只白兔,当着丫鬟的面金玉枝不屑的说她早就腻了小白兔,可一扭头,金玉枝掉着金豆豆瞒着丫鬟将小白兔埋在树林里。

  五皇子不止一次看到金玉枝对着街上卖兔子的摊子发呆,喜爱之色溢满了眼眶,可纵是这样,金玉枝也没有再去养小白兔。

  后来五皇子偶然听见金玉枝和小姐妹诉苦,话中的意思无非是金玉枝喜欢白兔喜欢的不得了,但金玉枝养不活这些兔子,想着兔子在她手中会死,还不如不养。

  金家那年已经是皇商,最宠爱的嫡女便是每天养死一只白兔想来也没人敢指责,但金玉枝没有这么做。

  盛雅楚听得咂舌,敢情五皇子喜欢这一款啊…

  可他怎么听人说五皇子从不给金玉枝好脸色看?

  “我烦她那张嘴,叭叭个没完没了。”

  五皇子失笑:“不让她来我这,我便能落个清闲日子过,你是不知,但凡她来了,我府上枝头的鸟雀都会躲远远的…我身子不好,病气重,和我待久了于她没好处…”

  盛言楚尴尬地摸摸鼻子,暗道他今晚到底为什么要来皇子府?明明吃饱了饭为什么还要来吃狗粮?

  “你笑什么?!”五皇子脸涨红,羞赧的撇开俊脸。

  盛言楚一愣,促狭展颜:“臣和金小姐打过两次交道,臣到底是外人一个,见到的金小姐和殿下口中的金小姐判若两人,臣斗胆说句不好听的——”

  “你别斗胆。”

  五皇子没好气地坐起身,截走盛言楚的话:“你在外头看到的,我未必没见过,金玉枝身上的缺点不少,这点我比你还清楚,若她嫁进皇子府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我不会给她好脸色,女儿家可以胡闹,但越过线就不该。”

  盛言楚怔住,他实在没想到五皇子会说这种话,瞧五皇子认真的模样应该不似说假话,其实也没必要说假话糊弄他。

  如果这些是五皇子的真心话,那他倒觉得金玉枝嫁给五皇子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五皇子的管教,金玉枝说不定会慢慢改掉缺点。

  金玉枝不站在他的敌对面挺好,倒省了他花心思去防着金玉枝。

  五皇子沉疴宿疾非一日就能康复,说了这么些话,五皇子渐有些疲乏,面露倦色:“明日金銮殿上还有一场好戏要上台呢,我得蓄足精神过去观戏…”

  对着梅老爷招招手,梅老爷将手中托着的盒子交给盛言楚。

  “这是一百两银子——”

  盛言楚一下跳开,扯动嘴角:“殿下这是做什么?谈钱伤感情!”

  “放——”

  五皇子止住脏口,随手将脑后的枕头砸过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什么感情不感情的,这话也能拿到你我之间说?”

  “臣失言,失言。”

  盛言楚小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憨笑道:“臣的意思是这画卷能在殿下屋里挂着是它三生有幸,殿下怎能拿黄白之物给臣,臣和殿下又不是初次相识,一百两银子打发臣,岂不是污了臣和殿下多年的交情?”

  五皇子松了口气,他还以为…

  “你既这么说,我若还强求你收下银子就属实不该,这份情我记着,你先回去吧,我也乏了,左右现在眼皮子开始打架,我就不招待你了。”

  盛言楚应声而出,梅老爷将盛言楚送回甜水巷子后又折回了皇子府。

  “殿下,这画卷要不要让大夫过来查验查验?”

  “不用。”

  说要睡觉的五皇子拢在被子里蠕动,枕头下传来闷闷的嗓音:“盛言楚这人我信得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顿了顿,五皇子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你听他的就是,记得将画挂我床头。”

  梅老爷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殿下,你就不担心夜里看到盛大人这幅鬼画符…做、做噩梦?”

  五皇子:“……”他这不是没办法吗?

  所以盛言楚在继提议纨绔子弟金子桑写完一块蓝墨石的馊主意后,又给丹青技艺超高的五皇子下了一道难题:日日夜夜都要看着这幅丑出天际的画。

  “赶紧派人去玉山…”

  五皇子觉得对着这幅画长久下去他会疯,嘱咐梅老爷:“能寻到草药自然是好事,若寻不到,切记别让兄弟们耗在那,玉山险峻,又是蛮族领地,我担心会出意外。”

  梅老爷拱手应是,掖了掖五皇子的被子后,梅老爷认命地将盛言楚送进来的画端正地挂在墙上。

  夏天夜短昼长,寅时三刻不到天方大亮。

  “爷,那边在敲鼓——”阿虎冲车棚里说,“听方位应该是京兆府。”

  六月天闷热难耐,盛言楚便让阿虎将车棚做了改造,原本严实的木头全拆了,换上冰冰凉的细竹篾,临出门前用井水将细竹篾擦拭一圈,马儿一跑起来,坐在车棚里的人后背能感到些许凉风。

  正靠在竹篾上小憩呢,乍听到阿虎的话,盛言楚睁开眼往京兆府方向瞥了两眼。

  京兆府设在主街口,目的是为了威慑百姓,此时登闻鼓咚咚响,不少百姓围过去观望。

  翰林院和京兆府一南一北立着,人潮涌着往京兆府奔,盛家马车停在路中前进不得,阿虎只好过来问盛言楚。

  “爷,路塞了。”

  盛言楚掀起车帷,只见马车向前的街口跑来一堆堆老百姓。

  阿虎拽住一人衣裳:“老哥,你们这是看什么热闹哇?”

  那人指指京兆府:“嗐,是金家!”

  “金家?!”阿虎隐晦地瞥了眼车上的盛言楚,问道:“你可知金家作甚要敲登闻鼓?”

  那人边往京兆府跑,边回头冲阿虎说:“听说皇上要夺金家的皇商牌子…”

  人头攒动,那人很快就淹没在人海中。

  盛言楚跳下马车,掸了掸衣上的褶皱。

  阿虎紧紧地牵着手中的马绳,侧身躲开迎面跑来的老百姓,见盛言楚出来,阿虎道:“爷,他们说官家要夺金家的皇商名号,还命人将金家家主叩住押进了大牢,有人说金家家产怕是保不住,金家人敲登闻鼓伸冤是担心官家抄家。”

  盛言楚默然叹气,金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南域一战实有端倪。

  “走小道送我去翰林院。”他呆在这帮不了金家,现在只能指望五皇子那边能替金家说点好话,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回翰林院打听清楚襄林侯的事。

  “哎。”阿虎牵着马往右边拐,慢吞吞的从扎堆的人中将马车赶出来后,阿虎一挥马鞭,驾马行走在小道上。

  因拐了几条道,盛言楚到达翰林院时,里头早已闹哄哄。

  夏修贤和李兰恪疾步走来。

  “楚哥儿,你可算过来了!”

  夏修贤险些踩空台阶,快语道:“三司走访南域,快马加鞭带了几个南域百姓上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南域百姓指证襄林侯和南域海贼朋比为奸,背地里使勾当残害南域子民,而当年的南域海贼发动战争,其实是做给皇上看的。”

  “襄林侯借此在朝中立威,而南域海贼假意投降撤军,实则私底下这些年一直在收金家的粮食和金银。”

  盛言楚听得脸色铁青,目中惊疑不定:“那襄林侯府——”

  “这会子还管什么襄林侯府!”

  李兰恪焦急打断盛言楚的话,担忧道,“爷爷才派人找你,见你不在便寻上了我,爷爷说今日早朝三司将铁证摆上后,朝野上下弹劾襄林侯的声音沸反盈天,太子为了转移视线,命武将闻人飞言你的不是。”

  “说我什么?”

  刚问出口,盛言楚心咯噔一下,诧然拔高声线:“太子不会是想说我科考身份吧?!”

  “正是呢!”

  李兰恪心中不忿,悻悻然骂道:“襄林侯府已然遭殃,太子不甘四皇子笑到最后,便拉你下水,四皇子就是个猪脑子,太子一挑唆,皇上还未发话呢,四皇子就跟太子吵了起来。”

  “金家有罪,便是夺皇商名号或是抄家都是金家该受的,何至于牵连到楚哥儿你这样的商户?太子不依,偏说楚哥儿你沾了金家的恩惠才得以科考成状元,如今金家家主下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太子一党非要皇上罢你的官赶你出京!”

  好狠的心!

  盛言楚一掌拍在桌上,屋外看热闹的翰林官们吓得忙缩回脑袋。

  夏修贤霍然站起,拿起官威怒视着长孙谷等人:“闲得没事做吗?”

  长孙谷脸色一变,待屋门从里边关上,长孙谷面部狰狞起来,冲着紧闭的屋门呸了声。

  “让你傲!哼,以为替四殿下掰倒了襄林侯就能得四殿下高看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啊,太子决定不会放过你,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卷铺盖滚出翰林院!”

  寿满如傲慢一笑:“长孙兄何必为这种人气自己,若不是金家恩赐商户子科考,皇上未必会点他做状元,这状元一位合该是长孙兄的才对。”

  长孙谷闻言挺直胸膛,寿满如见马屁拍得到位,腆着笑又道:“状元岂非是好当的?要我说临朔郡的学子都是孬种,前状元俞庚是,里边那位也是,左不过要走俞庚的老路,等着吧,再过不久皇上肯定会将他踢出京城!”

  上前一步,寿满如低声道:“太子一党已经不成气候,襄林侯勾结南域海贼谋利,皇上俨然不会放过这些人,太子一倒,四殿下离登基就又进了一步,届时长孙兄显贵的日子指日可待呀…”

  “借你吉言。”长孙谷虚伪的拱手作揖,两人笑作一团。

  屋内夏修贤来回踱步,忽脚步一顿。

  “太子这是想当然的将你划为了四皇子党啊,如今针对你,不过是想在倒台前再坑四殿下一笔。”

  李兰恪:“三司会审后,四皇子其实也没讨到好,先前栽赃到襄林侯身上的脏水,三司可没帮他兜,一概联同襄林侯的证据呈现了百官面前,好几个涉事的四皇子一党官员均被革职。”

  “所以当太子弹劾楚哥儿科举不算数时,四殿下怕是气糊涂了,竟和太子扭打成团,太子病刚痊愈,哪里经得住四殿下的捶打,这一打头被打破了,留了一地的血呢。”

  “打得好!”夏修贤幸灾乐祸的鼓掌。

  盛言楚眉头深锁:“太子恨透了我…若不是我当初拦着史官,就不会有后续的三司会审,襄林侯便能相安无事的记入史册,太子这个外孙借着襄林侯的贤名便能坐稳东宫之位,可惜,这一切都因为我而荡然无存。”

  他不后悔翻出南域战事桎梏襄林侯,太子恼羞成怒弹劾他,他也不怨,但商户子科考身份若因为金家受牵连而受连坐被剥夺……那他这辈子怕是都要沉浸在不安和忏悔中。

  老皇帝罢他的官没事,但绝对不能收回商户科考的圣旨!

  这十年来,多少商户后代寒窗苦读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一朝皇恩被撤,他们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何况还有成千上万的商户子正走在科举路上。

  盛言楚摊开手掌,掌心处遍布指甲掐进肌肤的印记,隐隐有几道红血丝。

  “兰哥,外头情况到了哪一步?”

  早朝一直未散,戚寻芳没回来前消息都是堵塞的,外头说皇上扣押了金家家主是真,但抄家这些事还没得到证实。

  李兰恪鼓着脸颊叹气:“爷爷说金家应该得不到善终,咱们皇上平生最不喜的就是臣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结有异心,襄林侯已死,若还在世,车裂都不为过…”

  盛言楚绷紧薄唇,李兰恪手握成拳,一字一句道:“那一年我姐尚在人世,听她说南域一战虽嘉和朝占据上风得胜归来,但死伤无数。”

  “好些伤口其实并不深,但那些将士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中,伤口溃烂严重,久而不得治胳膊小腿都坏死了,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官兵都没能跟着襄林侯荣归京城,悉数被襄林侯以一点银子就打发掉了,如今人都在南域苟着生存。”

  盛言楚深深吐息两次才没将脏话骂出口。

  这是人干得事吗!

  “三司找来的人证就有当年的残兵,这些人一登上大殿就泪流不止,直呼襄林侯是个畜生,说是好心让他们在南域静养,实则是将他们弃了,将士做逃兵是死罪,弃军也是死罪!爷爷的人说襄林侯的棺材甭想下葬,就等着皇上下令开棺鞭尸吧。”

  夏修贤听到这迷茫地看向盛言楚。

  “楚哥儿,皇上不会放过襄林侯的余孽,皇上若是罚金家,那你怎么办?”

  盛言楚苦笑:“皇上若收回商户科考的旨意,那我就是罪人…”

  李兰恪和夏修贤相视一眼,齐声喊:“楚哥儿…”

  “你们用不着劝慰我。”

  盛言楚目清如泉,环视二人道:“等宫里的消息吧…这道圣旨不能下,倘若下了,那我就去跪街,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商户科考的恩赦。”

  李兰恪忙呵斥:“楚哥儿,你这是作甚?!什么人才去跪街,十恶不赦的罪人才会去,你若去了,你让宓姐儿怎么办?”

  跪街和敲登闻鼓不同,敲登闻鼓是心有冤气替自己鸣不平,跪街则是堵上这条命面圣。

  京城四大街交汇处有一个石头杌子,周围圈了一层锈迹斑斑的铁链,上去跪着的人意味着生死看淡,一般这种情况下,皇上都会见跪街之人。

  跪街之所以成为十恶不赦的代名词,主要是因为在老百姓眼里,能胆大到将生死抛之脑后的人都不会是好人,好人谁不怕死?

  所以还没等跪街的人上达天听就会受到周围百姓烂菜根子围攻。

  最近一场跪街事件要追溯到五十多年前,据说跪街的是个妇人,因家中婆母和丈夫要将她休弃另娶,那妇人敬公婆善待夫君,被休弃后告官官不应,娘家人又满心嫌弃,走投无路之下,妇人跪街将遭遇说给先帝听。

  先帝闻之大怒,当场将妇人夫家和娘家人流放苦寒之地,而那妇人报仇后一头撞死在石头杌子上。

  一听盛言楚要跪街,李兰恪第一个不答应。

  “有爷爷在呢,你怕什么!你去跪街保住商户子科考的圣旨,可宓姐儿怎么办?你想让她还没出嫁就做未亡人?”

  盛言楚当头破了一瓢冷水倒也清醒了,对啊,华宓君怎么办?何况他答应过他娘不走歪门邪路,他若是有三长两短,他娘怎么活下去?

  见李兰恪不停数落盛言楚,夏修贤忙站出来打圆场。

  “李兄就别骂楚哥儿了,他现在脑子怕是糊得跟浆一样,太子在殿上弹劾他的状元身份,商户一旦没了科考机会,最先受累的是楚哥儿,他才考中状元没两个月呢!”

  李兰恪呕的要命,连连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

  “大不了不当状元就是了!我李家将宓姐儿许给他看中的是他的状元身份吗?”

  夏修贤眼疾手快的扶起茶盏,嘴里嘟囔道:“李兄消消气,楚哥儿他哪里是在意他的状元之位,他是同情外边那些商户,商户更改门楣不易,当年便是有皇上那道圣旨在,楚哥儿在县学依然遭了不少白眼,现在圣旨要收回,那些商户书生如何自处?来自同窗的嫌弃和鄙夷能寒人心的!”

  李兰恪幽怨地睨着盛言楚,闻言叹道:“我只知商户狡诈多端,今日才知你这一路的艰辛,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商户科考只是一时权宜,再过几十年,像你这样的商户子既掌权又掌商的,朝廷势必会降旨打压。”

  盛言楚嘴里发苦,这道理他一直都懂,封建王朝以小农经济为基础,商户子坐上官位后必须在商和官上选一个,两者都要未免贪心。

  便是这样既定的结局,他还是想搏一搏。

  屋内静谧一片,院中蝉儿叫嚣不止,三人皆听得烦,等半天也不见戚寻芳身影,盛言楚耐不住往烈日中走。

  夏修贤被翰林院的事绊住脚不能跟着出来,李兰恪不放心便随盛言楚一道往外奔。

  两人腿长,转眼就来到了翰林院外。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热浪滚滚袭来,盛言楚热得汗水浇头,他体力好,小跑半刻钟便感到了皇宫那条街口。

  “楚哥儿你等等我——”

  后边的李兰恪追得筋疲力尽,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李兰恪张着干涸的嘴大喘气。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你也歇歇吧,前边咱们进不去。”

  盛言楚胸口起伏不定,抹了把汗水走到李兰恪面前。

  塞了颗薄荷糖给李兰恪,盛言楚靠着烫手的墙休息,边嚼薄荷糖边盯着宫门之处。

  皇宫前这条道没有栽种绿荫,烈日当空连风的影子都看不到,闷热粘稠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住了,团团的将两人压在这片蒸笼当中。

  盛言楚睨了眼脚下两小撮黑影,对李兰恪道:“兰哥,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冲动做傻事的,我就是想看看早朝什么时候散。”

  李兰恪吞下薄荷糖,径直往地上坐倒。

  “我陪你一起等。”

  “不用…”

  李兰恪翻白眼:“什么不用?爷乐意坐在这晒太阳!”

  盛言楚面皮烫得能蒸蛋,听到这句‘爷’,嘴角不由弯下,跟着席地而坐。

  将外衫挡在头上遮阳,盛言楚俊眉微挑,目视前方。

  两人就这样傻乎乎的等到宫门开,宫门一开,两人忙跳起来。

  “谁来了?”

  烈日晒得头晕,李兰恪又贫血,站起来时只觉天旋地转,好半天都看不清前边的人影。

  盛言楚胳膊借给李兰恪搀扶,眯着眼道:“是熟人,走——”

  “盛大人?”詹全摆手让随行先去忙,自己则大步过来,惊讶出声,“您怎么在这?”

  左顾右盼后,詹全似有几分感慨:“您可是因为今日殿上三司会审的事?”

  盛言楚点头又摇头,舔舔干裂的嘴皮:“詹将军,皇上还没散朝吗?”

  这都过午时了。

  “没呢,”詹将军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压低声音道:“盛大人放心,襄林侯一案牵扯不到您头上的,太子和四殿下狗咬狗,两败俱伤。”

  盛言楚激动地追问:“金家呢,金家可有碍?”

  金家有罪,但亦是他的恩人。

  詹全面色不太好看,抬鞋踢飞脚边的小石子,抬眸看着盛言楚:“不瞒盛大人,我这趟出来就是要去金家。”

  “抄家?”

  “不能够,”詹全健硕双臂抱住剑,摇头道:“金家嫡女和五殿下尚有婚约,五殿下适才开口求情,这可是以往没有的…皇上破天荒竟允了五殿下所求,只叫我将金家男丁拿住。”

  盛言楚拽紧衣袖:“抓男丁莫不是…”比对着脖子咔嚓滑几下。

  詹全笑出声:“这我就不知情了。”

  李兰恪忍不住插嘴:“还不如抄家呢,没了男丁,家里那些钱财哪里守得住?女人怎么办?”

  盛言楚担心金家女眷遭歹人趁乱下手,忙对詹全道:“詹将军,能否帮我一个忙?”

  一向不打感情牌的詹全眉眼闪动几下:“您说。”

  盛言楚正色道:“想必将军也知道我从科考是金家给的恩典,如今金家有难,我得出手相助,只那和南域海贼勾结的罪名由不得我去求情,眼下只希望将军能给金家女眷留点情面。”

  “盛大人果真是个义气人!”詹全抱拳拱手,沉声道:“大人放心吧,此事我会办妥当。”

  詹全走后没多久便又匆匆带着手下进到皇宫,李兰恪只觉自己再晒下去要成肉干,二话不说拉着坚持等散朝的盛言楚往李家走。

  命小厮去翰林院请了半天假,李兰恪和盛言楚坐到李老大人面前。

  李老大人将棋盘摆好,抬眸瞥了眼坐在那不停喝水的孙子。

  “兰哥儿,你回院子洗洗再过来,一身汗臭味像什么样子!”

  李兰恪心知爷爷有话要跟盛言楚说,放在茶壶抬腿出了院子。

  盛言楚努力喘匀气息,手往身上擦了擦,坐到棋盘对面执起一子落下。

  李老大人没动,给盛言楚倒了一大杯凉茶。

  “商户科考的旨意迟早有一天.朝廷要收回去,你这次替他们争取,保不齐过两年又出事。”

  盛言楚咕了两口水,顿了顿,缓缓道:“商户科考已经执行十年,这期间出了多少安.邦治国的人才?披荆山的百姓山货无路售卖,是商户县令出主意带着披荆山百姓发家致富。”

  拿起一颗棋子挡在桌上,盛言楚一字一顿:“前年咸庆郡出土匪,衙门官差胆小怕死,商户官员便自掏腰包找江湖人士剿匪。”

  “大前年康灵郡百来户家中婴儿被盗,那康灵郡郡守倒是个正正经经的文人,可他怎么做的,只说孩子找不到再生一个,到头来还是下面的商户小官联合起来将歹人抓了…”

  李老大人劝说的话哽在喉咙里,盛言楚说一件事便往桌上叠放一颗棋子,不消片刻,棋盘上黑子尽数落到了桌上,只留白子孤零零的躺在那。

  “老大人,人人都说商户奸诈,可商户做得好事并不少,哪一回各地有灾情不是商户冲在前头捐钱捐粮?”

  “楚哥儿,老夫懂你的意思,但商户专权会出大事的,你放眼瞧瞧,这十年来有哪个商户官坐上高位了?没有。”

  盛言楚傲然一笑:“我科考本就不是为了做高官,便是做一个小小县令也满足,有田产傍身,有铺面供着,我何必往高位上争?”

  “那你下场科考干什么?”李老大人扁嘴。

  盛言楚简而概之:“正名。”

  “打从我第一天进私塾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投机倒把的货色,这一路白眼、轻蔑、鄙夷,我见过太多,后来得义父庇佑,这些难听的话语才渐渐消失。如今我是商户中头一个状元,我自然要替商户子多考虑,好叫天下人知道商户虽身份低位,但行事经商坦坦荡荡,那些所谓的奸诈卑鄙之人,敢问其他行当中就没有吗?”

  冷哼一声,盛言楚续道:“襄林侯还是世家出生呢,他和南域海贼勾结,怎么老百姓不说世家子都是混账?柿子总是捡软的捏,见我们商户好欺负就什么脏水都往我们头上泼。”

  李老大人嘴角一抽:“你既有心帮商户,老夫也不好干看着。”

  盛言楚耳朵涨红:“老大人,我是一时气不过才多说了些,并不是想让您老人家帮…”

  “你呀,”李老大人躺在摇椅上晃悠,眯着老眼笑:“且宽心吧,外头传太子弹劾你的状元头衔,你别听他们胡扯后心慌慌,皇上开金口点你为状元,岂会因为金家有罪就连坐到你?”

  盛言楚说了一堆嗓子早已干的冒烟,边喝水边听李老大人说。

  “日后你当然还能相安无事的做翰林官,但剩下那些商户书生怕是多灾多难。金家落难,落在金家头上的皇恩自然要撤走,不过听你刚才说的那些商户官员的事,老夫倒觉得商户科考其实可行。”

  盛言楚挽起手袖,捧着茶壶打嗝,小声哔哔:“不行能执行十年?”

  李老大人笑:“你小子有力气还是留着去皇上跟前皮吧,走,咱们进宫。”

  “进、进宫?”盛言楚忙放下茶壶,期期艾艾地问:“皇上现在会不会不想见我?”

  他和金家一样是商户,老皇帝见到他不生气?

  李老大人抚着胡子,笑着耐人寻味:“今日大殿上吵得火热,可那帮人独独将你这个大功臣忘了。”

  盛言楚愣住:“大功臣?”

  李老大人拉着盛言楚就往外走,轻笑道:“没有你,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南域战事里面的阴谋,你说你是不是大功臣?”

  盛言楚羞赧:“皇上让我监察襄林侯身后事,我也是误打误撞…”

  李老大人坐上轿子,撩开帷布:“盛小友,你得跟宓姐儿多学学才好。”

  说着,李老大人拍拍自己松弛的脸皮,哈哈大笑:“脸皮厚些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待会进宫面圣,老夫让你说话时,你旁的别扯,就说你为了查南域战事疲累至极,怎么凄哀怎么开口,可懂?”

  盛言楚懵懵点头。

  卖惨嘛,他可以的。

  两人进宫时早朝已散,老皇帝倦得倒在榻上打盹,眼皮还没碰上呢,就听苗大监尖着嗓子说李老大人过来了。

  末了,苗大监补充一句:“李大人身后还跟着盛翰林。”

  老皇帝木了木,他记得他没应太子的要求剥夺盛言楚的状元吧?

  进御书房前,盛言楚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用力的掐了一把腰部,疼得龇牙咧嘴眼眶飙泪时他快步走了进去。

  老的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小的红着眼瘪嘴哭…

  老皇帝头疼地望着两人朝他走来,李老大人是恩师,见李老大人掀袍欲跪,老皇帝吓得心肝一颤,叉着酸胀的老腰快速起身扶住李老大人。

  “老师行这么大的礼作甚?折煞我了。”

  老皇帝六十多岁,胡子白,头发白,面对李老大人,还是得弯腰。

  李老大人不愧是教授帝王的先生,先是声泪俱下的将自己养育华宓君的苦诉说了一遍。

  老皇帝腰疼禁不住站,李老大人站久了双腿打颤,岁数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多岁的两个老头相互搀扶着坐到榻上,李老大人哭完华宓君,又哭盛言楚。

  “庆之…”老皇帝的字。

  李老大人抹泪,再喊一声:“庆之哇,宓姐儿那孩子你是见过的,骄纵蛮横,好不容易有盛小友这样的孩子愿意将她娶回家,若盛小友丢了官,我宓姐儿的亲事岂不是又要熬?”

  老皇帝已经好多年没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字了,乍然一听,老皇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总感觉人又回到了年轻读书的时候。

  “老师说笑了,宓姐儿那孩子乖得很,她要嫁自是要嫁我朝最好的儿郎,只老师又不愿我插手,不然我定给宓姐儿配一个…”

  “老夫就要盛小友!”

  老皇帝可不敢回嘴,瞥了眼站在那的盛言楚,李老大人趁机招手让盛言楚过来。

  盛言楚心领神会,跪地学李老大人开始抽噎,话里没邀功,只单说他听到了谣言,说皇上要撤他的状元,赶他出京城,还要禁止商户科考……

  “我、”老皇帝委屈,霍然站起身踉跄两步,大叫:“朕没有!朕何时说过这些话?那都是太子之言…朕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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