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唇枪
邵婆子说前半段时没刻意压低声音，甚至还像是怕其他顾客听不到似的，故意在小妇人走过时大声嚷嚷，面露鄙夷之色。
小妇人脚步一顿，扭头冷冷瞪向这边。
邵婆子却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得意地昂起头，心道你能奈我何。反正这女子年纪轻，肯定豁不出去跟她闹，除非真应了她那句话，是花街柳巷里出来的主儿。
不料，她却想错了苗氏！
苗氏虽生得娇弱，却也是有脾气的人，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误会”就气呼呼回娘家，跟魏小山闹和离？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指着邵婆子鼻子大骂:“老太婆，你刚刚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我行得正走得直，怎么就不是好人家的闺女了？”
邵婆子理直气壮道:“你要是好人家的女子，哪里会在大街上跟男人调笑？还嚷嚷着说什么亏身子的话？哎哟，我一把年纪的人都替你害臊，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怕不是哪个花楼里的花娘跟人弄出了崽子，急慌慌地用药打了才亏的？你瞧你这红光满面的，哪里像是小产过的人？收了他们家的钱来骗人，你说你亏心不亏心？”
苗氏虽然已经跟前夫魏小山分道扬镳，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但男人可以不要，孩子却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骤然小产对她打击颇大，若非有娘家等人和王氏轮番劝诫，她还没法这么快走出阴影。
如今听到邵婆子妄言揣测、乃至抹黑她和孩子，她当即火冒三丈，竟一把将小摊上盛着几个做好烧饼的盘子给掀翻！
“老太婆，你竟这样辱我，我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苗！”说着就扑向目瞪口呆的邵婆子，发狂似的撕打对方。
邵婆子活了几十年，头一回呈口舌之快吃到这般大的教训。她只看苗氏年纪轻，生得娇娇弱弱，便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哪里知道苗氏还有个彪悍的兄长，还跟这位兄长学过几手呢？
她猝不及防被挠了几下，反应过来后也使出浑身解数要打苗氏，不料刚扯住苗氏头发，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就横贯出来，将二人分开。
“小妹，别胡闹了！你跟这种糊涂人计较做什么？”
苗子林骂完苗氏，又虎着脸沉声道:“敢问这位老媪，我们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败坏我妹子的名声？你要是说不出个缘由来，可别怪我扭送你去官府，告你一个诽谤挑唆之罪！”
他生得人高马大，双目炯炯有神，抱胸站出了个大马金刀的睥睨气势，把邵婆子吓了一大跳。后者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二人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处，暗道倒霉，原来这两人竟是亲兄妹。
邵婆子可不想闹去官衙，立马认怂，赔笑脸认错。
苗氏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心知闹得太过反而不利于自己，本想听了对方道歉就走人算了，不料这老婆子旁边的壮年男子却一脸鄙夷，小声嘟囔着说了些骗人、张扬阴私、不要脸的话。
苗氏被气得要死，本就凌乱松散的发髻几乎要化作冲天毛刺:“呸！你是官老爷还是学堂先生，敢来管教我？我就提了一句‘亏身子’，怎么落到你们口中就变成了污浊阴私之事？嚷嚷得整条街都听得到的人是你们，可不是我！到底谁更不要脸，你那黄鱼脑袋想不出来，倒是问一问边上的父老乡亲啊！”
邵家烧饼摊前早就乱作一团，聚集了好些围观群众，少数人有意劝和拉架，大多数人都只袖手旁观看戏。听得苗氏这话，众人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一时间，众人各执其词。有刚买了猪脚姜蛋的妇人为苗氏说话，亦有个穿长衫的中年文人隐晦指责苗氏言语粗俗，不该将月事、小产、妇人之疾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事堂而皇之拿出来讲，又说什么若人人效仿此女，恐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云云。苗子林被那迂腐儒生气个半死，若非担心对方有功名在身，他就要撸袖子上去打人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突如其来响起:“真是好笑！女子产育乃是人伦天理，若无你们认为污浊的月事，又哪来的产育？人人都是女子所生，诞生于浊血之中，怎么脱离了母体就反过来嫌弃污浊，这岂不是成了你们读书人最唾弃的忘本？”
那老儒生愣了愣，怒斥:“你这小女子胡搅蛮缠！这分明是两码事，岂能一概而论？怪不得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着说着，还摇头晃脑念叨起其他经文。
李絮对四书五经可不熟，只记得当年课本上选取的一些段落，直接当做没听到，嗤笑出声:“这话就更有意思了。孔圣人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在后半句‘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么？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有道德修养不及格的小人，亦有明事理的贤人。读了点圣贤书就自命不凡瞧不起女子的人，依我看来也不比那些小人好多少！”
她不给老儒生说话机会，机关枪似的加快语速。
“同样都是流血，凭什么女子的月事就是污浊的，身上其他伤口流血就是正常的？圣人不是说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难道这不是叫我们珍惜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么，又哪来的高低尊卑之别？”
“圣人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女子若身患有疾，影响生育，自然该积极寻求治疗。难道就该为了所谓的阴私之事不可外扬就置之不理？”
“自古以来讲究阴阳相合，女为阴，男为阳。若无女子，光有男子可能生子繁衍？您既然瞧不起女子阴浊，不如以身作则，自个儿和家中儿孙从今往后跟女子都划清界限，也好保全您那圣洁高岸的阳刚之气？”
老儒生被气得脸色涨红，暴跳如雷地骂李絮不守妇道，一介女子居然也敢妄议圣人之言，简直胆大包天，不可饶恕云云。
苗氏却转怒为喜，凑到李絮身旁大夸特夸:“妹子说得好，这些话全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就是个老顽固，一看就是读死书考不中功名的酸儒，咱们不跟他置气啊~”
苗子林也唏嘘道:“李家妹子真是有学问，果然是魏家这样的清白耕读之家才能养出来的闺女。”
围观之人大多数没读过书，听不大懂那些圣人云，但李絮讲得还算通俗易懂，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大致意思。虽然有部分人渐渐觉得这些话颇有道理，但碍于世情风俗，敢像苗氏兄妹这样力挺支持的还是极少。
还有个别女子跳出来指责李絮不安于室，指指点点的男子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一两个看起来像读过书的男人也一脸鄙夷地说，李絮不尊女德，只会逞口舌之快，将来若是做人媳妇必要犯七出之条，落得个被休弃的凄惨下场。
直至此时，原本挑起骂战的邵婆子、苗氏已经无人关注，李絮俨然成了众矢之的，站在她对立面的主要还是那几个读过书的落魄文人！
魏家摊子上的魏葵见状不妙，果断叫魏寅过去支援表姐，怕闹起来表姐被打伤。
魏寅擦把手跑过去，费力挤进人群。
李絮一边在几人的武力庇护下应付那些唾沫星子乱飞的人，一边琢磨着要怎么急流勇退，人群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凉凉的男声。
“几位学兄看起来也是满腹经纶之人，难道不知还有一句‘君子和而不同’的圣贤之语？但凡遇着与自己观点不同的，就急不可耐将旁人打压下去，恐怕并非君子之道吧？”
李絮眼睛一亮，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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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脚步一顿，扭头冷冷瞪向这边。
邵婆子却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还得意地昂起头，心道你能奈我何。反正这女子年纪轻，肯定豁不出去跟她闹，除非真应了她那句话，是花街柳巷里出来的主儿。
不料，她却想错了苗氏！
苗氏虽生得娇弱，却也是有脾气的人，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误会”就气呼呼回娘家，跟魏小山闹和离？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指着邵婆子鼻子大骂:“老太婆，你刚刚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我行得正走得直，怎么就不是好人家的闺女了？”
邵婆子理直气壮道:“你要是好人家的女子，哪里会在大街上跟男人调笑？还嚷嚷着说什么亏身子的话？哎哟，我一把年纪的人都替你害臊，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怕不是哪个花楼里的花娘跟人弄出了崽子，急慌慌地用药打了才亏的？你瞧你这红光满面的，哪里像是小产过的人？收了他们家的钱来骗人，你说你亏心不亏心？”
苗氏虽然已经跟前夫魏小山分道扬镳，也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但男人可以不要，孩子却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骤然小产对她打击颇大，若非有娘家等人和王氏轮番劝诫，她还没法这么快走出阴影。
如今听到邵婆子妄言揣测、乃至抹黑她和孩子，她当即火冒三丈，竟一把将小摊上盛着几个做好烧饼的盘子给掀翻！
“老太婆，你竟这样辱我，我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苗！”说着就扑向目瞪口呆的邵婆子，发狂似的撕打对方。
邵婆子活了几十年，头一回呈口舌之快吃到这般大的教训。她只看苗氏年纪轻，生得娇娇弱弱，便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哪里知道苗氏还有个彪悍的兄长，还跟这位兄长学过几手呢？
她猝不及防被挠了几下，反应过来后也使出浑身解数要打苗氏，不料刚扯住苗氏头发，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就横贯出来，将二人分开。
“小妹，别胡闹了！你跟这种糊涂人计较做什么？”
苗子林骂完苗氏，又虎着脸沉声道:“敢问这位老媪，我们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败坏我妹子的名声？你要是说不出个缘由来，可别怪我扭送你去官府，告你一个诽谤挑唆之罪！”
他生得人高马大，双目炯炯有神，抱胸站出了个大马金刀的睥睨气势，把邵婆子吓了一大跳。后者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二人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处，暗道倒霉，原来这两人竟是亲兄妹。
邵婆子可不想闹去官衙，立马认怂，赔笑脸认错。
苗氏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心知闹得太过反而不利于自己，本想听了对方道歉就走人算了，不料这老婆子旁边的壮年男子却一脸鄙夷，小声嘟囔着说了些骗人、张扬阴私、不要脸的话。
苗氏被气得要死，本就凌乱松散的发髻几乎要化作冲天毛刺:“呸！你是官老爷还是学堂先生，敢来管教我？我就提了一句‘亏身子’，怎么落到你们口中就变成了污浊阴私之事？嚷嚷得整条街都听得到的人是你们，可不是我！到底谁更不要脸，你那黄鱼脑袋想不出来，倒是问一问边上的父老乡亲啊！”
邵家烧饼摊前早就乱作一团，聚集了好些围观群众，少数人有意劝和拉架，大多数人都只袖手旁观看戏。听得苗氏这话，众人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一时间，众人各执其词。有刚买了猪脚姜蛋的妇人为苗氏说话，亦有个穿长衫的中年文人隐晦指责苗氏言语粗俗，不该将月事、小产、妇人之疾等难登大雅之堂的事堂而皇之拿出来讲，又说什么若人人效仿此女，恐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云云。苗子林被那迂腐儒生气个半死，若非担心对方有功名在身，他就要撸袖子上去打人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突如其来响起:“真是好笑！女子产育乃是人伦天理，若无你们认为污浊的月事，又哪来的产育？人人都是女子所生，诞生于浊血之中，怎么脱离了母体就反过来嫌弃污浊，这岂不是成了你们读书人最唾弃的忘本？”
那老儒生愣了愣，怒斥:“你这小女子胡搅蛮缠！这分明是两码事，岂能一概而论？怪不得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着说着，还摇头晃脑念叨起其他经文。
李絮对四书五经可不熟，只记得当年课本上选取的一些段落，直接当做没听到，嗤笑出声:“这话就更有意思了。孔圣人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在后半句‘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么？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有道德修养不及格的小人，亦有明事理的贤人。读了点圣贤书就自命不凡瞧不起女子的人，依我看来也不比那些小人好多少！”
她不给老儒生说话机会，机关枪似的加快语速。
“同样都是流血，凭什么女子的月事就是污浊的，身上其他伤口流血就是正常的？圣人不是说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难道这不是叫我们珍惜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么，又哪来的高低尊卑之别？”
“圣人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女子若身患有疾，影响生育，自然该积极寻求治疗。难道就该为了所谓的阴私之事不可外扬就置之不理？”
“自古以来讲究阴阳相合，女为阴，男为阳。若无女子，光有男子可能生子繁衍？您既然瞧不起女子阴浊，不如以身作则，自个儿和家中儿孙从今往后跟女子都划清界限，也好保全您那圣洁高岸的阳刚之气？”
老儒生被气得脸色涨红，暴跳如雷地骂李絮不守妇道，一介女子居然也敢妄议圣人之言，简直胆大包天，不可饶恕云云。
苗氏却转怒为喜，凑到李絮身旁大夸特夸:“妹子说得好，这些话全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就是个老顽固，一看就是读死书考不中功名的酸儒，咱们不跟他置气啊~”
苗子林也唏嘘道:“李家妹子真是有学问，果然是魏家这样的清白耕读之家才能养出来的闺女。”
围观之人大多数没读过书，听不大懂那些圣人云，但李絮讲得还算通俗易懂，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大致意思。虽然有部分人渐渐觉得这些话颇有道理，但碍于世情风俗，敢像苗氏兄妹这样力挺支持的还是极少。
还有个别女子跳出来指责李絮不安于室，指指点点的男子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一两个看起来像读过书的男人也一脸鄙夷地说，李絮不尊女德，只会逞口舌之快，将来若是做人媳妇必要犯七出之条，落得个被休弃的凄惨下场。
直至此时，原本挑起骂战的邵婆子、苗氏已经无人关注，李絮俨然成了众矢之的，站在她对立面的主要还是那几个读过书的落魄文人！
魏家摊子上的魏葵见状不妙，果断叫魏寅过去支援表姐，怕闹起来表姐被打伤。
魏寅擦把手跑过去，费力挤进人群。
李絮一边在几人的武力庇护下应付那些唾沫星子乱飞的人，一边琢磨着要怎么急流勇退，人群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凉凉的男声。
“几位学兄看起来也是满腹经纶之人，难道不知还有一句‘君子和而不同’的圣贤之语？但凡遇着与自己观点不同的，就急不可耐将旁人打压下去，恐怕并非君子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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