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商贾心思
受到惊吓的不只是一心向主的少年长生，还有从魏渠跟前落荒而逃的李絮。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用的什么借口跑掉的，只依稀记得，当时他的眼神幽深似山林古潭，却又倒映着月影浮光。
没有恐惧，没有忌惮，只有平静的告知，仿佛那是已经达成的共识。
恐惧的人却成了她。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是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她给魏广仁夫妇编造的那套说辞吗？还是什么时候她不小心露馅了？
回忆过往，李絮骤然想起当时不曾留意的诸多细节，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印证着自己的猜测。
大抵是从她撺掇着王氏开始做卤肉生意，再在和袁家的合作中慢慢显露出原主压根没有的学识时，就被他看穿了吧？
她苦笑着屈指敲向自己额头，果然还是太过自以为是了，也低估了旁人的智商！
正如魏渠今夜那话一般，一个人再怎么回心转意也不可能一夕之间性情大变，好变坏、坏变好都一样。
在冷清长街上吹了许久冷风，李絮终于镇静下来，脑子也从一团浆糊恢复清明。
既然他早就猜到真相，一年半以来，却不曾有过任何拆穿的举动，可见并无敌意。
此番突然说破，全是因为她那拿来搪塞他的兄妹情说辞！
李絮懊悔不已，喃喃道:“真是作茧自缚！”
早知如此，就该换个更妥帖的借口！
可，她打心底不想用心中另有他人之类的狗血借口糊弄魏渠。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那点子纠结去主动伤害对方，哪怕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借口，伤害的本质并不会改变。
她仿佛被推到悬崖边，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李絮想得头都痛了，才木着脸回客栈，进门后颇有些心虚地多看掌柜的几眼，还跟后者互换了个客套的微笑，确认对方没有需要转达给她的话才松了口气，哒哒哒跑上楼。
一夜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并没做梦，几乎跟没睡过似的。
李絮刚睁眼就感觉脑袋胀痛不已，一照镜子才发现，脸色白得像鬼，嗓子也有点哑，赶紧把药膏往脸上抹匀，到也将先前那憔悴之色遮盖得七七八八。
两个随从是糙汉子，不如女子细心，又有这特殊妆容在，哪里看得出她不对劲，上来就问她要去外面吃早点亦或是在客栈。
李絮昨晚饿了半夜，却因吃了一肚子冷风，并无甚胃口，摆摆手:“就在这将就一顿吧。”
丁四便招呼着伙计送上早饭，后者殷勤奉上:“来喽，热腾腾的包子豆浆！”
李絮拿起肉包咬了口，就下意识皱眉。
包子油腻腻的，馅料里肥肉大约占了七成，一咬就感觉满嘴流油，还带着股没劁干净的公猪肉骚味！
这两日几乎把百味楼当食堂的主要原因是，客栈伙食不好，老板娘亲自下厨操刀，可惜厨艺实在欠佳，还不肯让贤。
本以为之前那两次尝试已经见识到了老板娘的厨艺水平，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包子居然比第一天的还要难吃数倍！
李絮差点没吐出来！
端起碗喝了口豆浆，想要冲散那股油腻感，结果差点被齁到！这到底是放了多少糖？
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贵，糖也不便宜，尤其是在商贸凋敝的敖县，本地无法自产的物资要靠外界转运，价格至少要比甘泉县高上一两倍。
李絮难以理解这位老板娘的“慷慨大方”，但见丁毛二人吃得倍儿香，并不挑剔，甚至还眼睛亮晶晶地夸赞老板娘人实诚，舍得下料，只能保持沉默，换了粗茶水漱口。
正当她勉强撕着包子皮垫肚子，隔壁桌的对话也传入三人耳中。
“你们说，这敖县新县尊先前夸下海口可做得真？孙家家财何止万贯，他难道真舍得散给万千百姓？怕不是要来一招偷龙转凤、瞒天过海，顺道笼络民心吧？若去了个孙扒皮，再来个假青天，咱们这生意必是不能做的。更何况，咱们先前对那孙家亦有仰仗之处……”
“噤声，这话不可再提！那孙家自取灭亡，和我等外地商贾又有和干系？”“咳，我听我那妻弟说，衙门近来仍在盘账，孙家奢侈无度，搜刮来的那些钱花了近半，本该还剩下这个数。可，查抄过孙家及其族亲所有私宅田庄，却只找到二成有余，还有一半不知所踪。这个窟窿，也不知要怎么个填法！我就怕，这位新县尊还要杀鸡儆猴，拿我们这些商贾开刀！”
“只从这几日种种来说，新县尊应该不是孙家之流，哪怕有些小心思，多半也能有些作为。咱们不过寻常商贾，又非敖县本地人士，他这青天之名是真是假都碍不着咱们什么。反倒是，那位若有意剿清山中流匪，对我等亦是好事一桩！”
“正是这样！我听闻，先前入山的不少流民都被感化，主动投案服苦役，还召集了他们一群人去组建什么乡勇队，说是要在各村巡逻，还要教村民防身之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扫清山林，我等行走此间也不必再畏惧虎豹匪徒。”
“好是好，只怕到时其他人闻风而动，跟咱们抢生意……”
因流匪藏匿山林、时常作乱之故，敖县先前商路不畅，但也并非就真成了一座孤城。
商贾来得少，却不等于无。
且不提寻常百姓，像孙家及其姻亲、心腹，这样有钱又有权的人总是需要享受的。像那些个绫罗绸缎、精巧首饰、香粉脂膏，甚至是日常用的香胰子，敖县没有好的作坊生产，自然需要商贾从外界运送进来贩卖。
能做长久生意还有赚的商贾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么投向了孙家，要么背后自有倚仗。反正孙家前期攒下第一桶金，后面也不大亲自下场扮山匪拦路抢劫了，收了他们的孝敬还会给予他们保护，跟他们算是互利互惠。
这些人也不傻，趁着市场供不应求，索性坐地起价。
比方说，原本卖十文的东西在外头赚五文，运到敖县成本涨个三文，再给地头蛇打点去三文，看似要亏上一文，可他直接把价格翻一倍，立马就能赚九文，还比在外头赚得多了近一倍，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平时隔上一段时间才会来一趟，倒是难得像今日这样齐全，客栈大堂里做了两桌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做生意的，小眼神一个比一个精明油滑。
“大抵是敖县孙家倒台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些人特地来观望一二，打探新县令的行事作风。只是，他们未免想得太多了些。”李絮暗暗思忖着。
这些商贾虽然都是墙头草，哪边强往哪边倒，先前说不定给孙家送过钱物，但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他们也只是想赚钱罢了。
魏渠又不是那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连她这个假表妹都若无其事相处了一年多，断然不可能搞株连那一套。恰恰相反，他指不定哪天还要客客气气接下这群人当中某人的帖子，到百味楼跟他们应酬一二，再忽悠他们多往敖县运些货物以便民生呢。
只是，这些人若还想像过去那样，外头卖十文的东西弄到敖县来卖二十文、甚至三十文，他们就要打错算盘了！
李絮算了算时间，上次送信回甘泉县迄今已有三日，郝管事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便要去西城门处等着，顺道去看那附近盘的一间铺子。
那是间杂货铺，前几日已经开张，卖的正好就是宜梧山诸人归还的那两车货，主要是北地来的日常用物。
自从甘泉县这边作坊越来越多，自家生产的货物也不必再千里迢迢运来运去，故而每次南下的都是南人、外邦人喜欢的北货，成本亦算不得高，敖县亦有百姓能消费得起。
原本只是顺手为之，不指望靠这个赚大钱，今日在客栈大堂听了这几个商贾的窃窃私语，李絮倒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见利忘义，为了逼魏渠妥协就玩断供那套。
若是如此，她这杂货铺必得长长久久开下去，总不能让敖县人连块布都买不着，还得自己纺织。
不料，刚走出客栈大门就有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赶来，眼圈还红通通的，活像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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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用的什么借口跑掉的，只依稀记得，当时他的眼神幽深似山林古潭，却又倒映着月影浮光。
没有恐惧，没有忌惮，只有平静的告知，仿佛那是已经达成的共识。
恐惧的人却成了她。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是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她给魏广仁夫妇编造的那套说辞吗？还是什么时候她不小心露馅了？
回忆过往，李絮骤然想起当时不曾留意的诸多细节，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似乎都在印证着自己的猜测。
大抵是从她撺掇着王氏开始做卤肉生意，再在和袁家的合作中慢慢显露出原主压根没有的学识时，就被他看穿了吧？
她苦笑着屈指敲向自己额头，果然还是太过自以为是了，也低估了旁人的智商！
正如魏渠今夜那话一般，一个人再怎么回心转意也不可能一夕之间性情大变，好变坏、坏变好都一样。
在冷清长街上吹了许久冷风，李絮终于镇静下来，脑子也从一团浆糊恢复清明。
既然他早就猜到真相，一年半以来，却不曾有过任何拆穿的举动，可见并无敌意。
此番突然说破，全是因为她那拿来搪塞他的兄妹情说辞！
李絮懊悔不已，喃喃道:“真是作茧自缚！”
早知如此，就该换个更妥帖的借口！
可，她打心底不想用心中另有他人之类的狗血借口糊弄魏渠。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那点子纠结去主动伤害对方，哪怕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借口，伤害的本质并不会改变。
她仿佛被推到悬崖边，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李絮想得头都痛了，才木着脸回客栈，进门后颇有些心虚地多看掌柜的几眼，还跟后者互换了个客套的微笑，确认对方没有需要转达给她的话才松了口气，哒哒哒跑上楼。
一夜辗转反侧，睡睡醒醒，并没做梦，几乎跟没睡过似的。
李絮刚睁眼就感觉脑袋胀痛不已，一照镜子才发现，脸色白得像鬼，嗓子也有点哑，赶紧把药膏往脸上抹匀，到也将先前那憔悴之色遮盖得七七八八。
两个随从是糙汉子，不如女子细心，又有这特殊妆容在，哪里看得出她不对劲，上来就问她要去外面吃早点亦或是在客栈。
李絮昨晚饿了半夜，却因吃了一肚子冷风，并无甚胃口，摆摆手:“就在这将就一顿吧。”
丁四便招呼着伙计送上早饭，后者殷勤奉上:“来喽，热腾腾的包子豆浆！”
李絮拿起肉包咬了口，就下意识皱眉。
包子油腻腻的，馅料里肥肉大约占了七成，一咬就感觉满嘴流油，还带着股没劁干净的公猪肉骚味！
这两日几乎把百味楼当食堂的主要原因是，客栈伙食不好，老板娘亲自下厨操刀，可惜厨艺实在欠佳，还不肯让贤。
本以为之前那两次尝试已经见识到了老板娘的厨艺水平，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包子居然比第一天的还要难吃数倍！
李絮差点没吐出来！
端起碗喝了口豆浆，想要冲散那股油腻感，结果差点被齁到！这到底是放了多少糖？
这年头肥肉比瘦肉贵，糖也不便宜，尤其是在商贸凋敝的敖县，本地无法自产的物资要靠外界转运，价格至少要比甘泉县高上一两倍。
李絮难以理解这位老板娘的“慷慨大方”，但见丁毛二人吃得倍儿香，并不挑剔，甚至还眼睛亮晶晶地夸赞老板娘人实诚，舍得下料，只能保持沉默，换了粗茶水漱口。
正当她勉强撕着包子皮垫肚子，隔壁桌的对话也传入三人耳中。
“你们说，这敖县新县尊先前夸下海口可做得真？孙家家财何止万贯，他难道真舍得散给万千百姓？怕不是要来一招偷龙转凤、瞒天过海，顺道笼络民心吧？若去了个孙扒皮，再来个假青天，咱们这生意必是不能做的。更何况，咱们先前对那孙家亦有仰仗之处……”
“噤声，这话不可再提！那孙家自取灭亡，和我等外地商贾又有和干系？”“咳，我听我那妻弟说，衙门近来仍在盘账，孙家奢侈无度，搜刮来的那些钱花了近半，本该还剩下这个数。可，查抄过孙家及其族亲所有私宅田庄，却只找到二成有余，还有一半不知所踪。这个窟窿，也不知要怎么个填法！我就怕，这位新县尊还要杀鸡儆猴，拿我们这些商贾开刀！”
“只从这几日种种来说，新县尊应该不是孙家之流，哪怕有些小心思，多半也能有些作为。咱们不过寻常商贾，又非敖县本地人士，他这青天之名是真是假都碍不着咱们什么。反倒是，那位若有意剿清山中流匪，对我等亦是好事一桩！”
“正是这样！我听闻，先前入山的不少流民都被感化，主动投案服苦役，还召集了他们一群人去组建什么乡勇队，说是要在各村巡逻，还要教村民防身之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扫清山林，我等行走此间也不必再畏惧虎豹匪徒。”
“好是好，只怕到时其他人闻风而动，跟咱们抢生意……”
因流匪藏匿山林、时常作乱之故，敖县先前商路不畅，但也并非就真成了一座孤城。
商贾来得少，却不等于无。
且不提寻常百姓，像孙家及其姻亲、心腹，这样有钱又有权的人总是需要享受的。像那些个绫罗绸缎、精巧首饰、香粉脂膏，甚至是日常用的香胰子，敖县没有好的作坊生产，自然需要商贾从外界运送进来贩卖。
能做长久生意还有赚的商贾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么投向了孙家，要么背后自有倚仗。反正孙家前期攒下第一桶金，后面也不大亲自下场扮山匪拦路抢劫了，收了他们的孝敬还会给予他们保护，跟他们算是互利互惠。
这些人也不傻，趁着市场供不应求，索性坐地起价。
比方说，原本卖十文的东西在外头赚五文，运到敖县成本涨个三文，再给地头蛇打点去三文，看似要亏上一文，可他直接把价格翻一倍，立马就能赚九文，还比在外头赚得多了近一倍，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平时隔上一段时间才会来一趟，倒是难得像今日这样齐全，客栈大堂里做了两桌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做生意的，小眼神一个比一个精明油滑。
“大抵是敖县孙家倒台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些人特地来观望一二，打探新县令的行事作风。只是，他们未免想得太多了些。”李絮暗暗思忖着。
这些商贾虽然都是墙头草，哪边强往哪边倒，先前说不定给孙家送过钱物，但也算不得大奸大恶，他们也只是想赚钱罢了。
魏渠又不是那等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连她这个假表妹都若无其事相处了一年多，断然不可能搞株连那一套。恰恰相反，他指不定哪天还要客客气气接下这群人当中某人的帖子，到百味楼跟他们应酬一二，再忽悠他们多往敖县运些货物以便民生呢。
只是，这些人若还想像过去那样，外头卖十文的东西弄到敖县来卖二十文、甚至三十文，他们就要打错算盘了！
李絮算了算时间，上次送信回甘泉县迄今已有三日，郝管事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便要去西城门处等着，顺道去看那附近盘的一间铺子。
那是间杂货铺，前几日已经开张，卖的正好就是宜梧山诸人归还的那两车货，主要是北地来的日常用物。
自从甘泉县这边作坊越来越多，自家生产的货物也不必再千里迢迢运来运去，故而每次南下的都是南人、外邦人喜欢的北货，成本亦算不得高，敖县亦有百姓能消费得起。
原本只是顺手为之，不指望靠这个赚大钱，今日在客栈大堂听了这几个商贾的窃窃私语，李絮倒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见利忘义，为了逼魏渠妥协就玩断供那套。
若是如此，她这杂货铺必得长长久久开下去，总不能让敖县人连块布都买不着，还得自己纺织。
不料，刚走出客栈大门就有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赶来，眼圈还红通通的，活像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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