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摊牌
说是身体不适要先回去歇着，实际上，屋中烛火一直亮到后半夜才熄。
辗转难眠的不止梅家母子二人，身处县衙后院的李絮亦如是。
今天下午，梅氏刚进城，坐在马车里还没下来，就从过路人的议论声中得知，两日前敖县发生了件大事，官府意外发现了藏匿于山谷中偷偷训练的一伙贼人，颇为悍勇，且人数众多，可能不只是普通山贼。
那天晚上闹得很大，衙门倾巢而出，卢校尉带来的兵马亦出动大半，只留了小部分守城。
城中戒严，百姓们都被勒令不得出门，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的跑动声、训斥声，吓得胆战心惊，没有一个敢睡觉，都一家人挤在一起，战战兢兢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
熬到后半夜时，外头的寂静突然被潮水般的喧嚣所代替，隐约有“抓到了”的话传扬开来。
而后安静了半个时辰，又有官兵敲响了个别人的家门，凶神恶煞冲进去抓人带走，百姓们就更害怕了，这夜几乎没人能睡个好觉。
衙门虽然没公开这件事的内幕，但纸包不住火，隐约还是有风声透出，说是被抓的那些人可能跟先前城东池塘捞起的前朝官银有关。
本来敖县百姓还紧张着，担心官兵是不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们，听说了之后，绝大部分人反倒松了口大气。
反正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良民，没干过、也没胆子干什么坏事，勾结前朝余孽这种事更是跟他们没关系，再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要他们说，就该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官府抓得好！
前任孙县令就是个特大号坏蛋，压榨了他们这么多年，既然孙县令跟前朝余孽有关，所以前朝余孽肯定也是坏蛋，这逻辑没毛病！
至于那些个本来看着挺普通、跟他们也许有些往来、还是某些人邻居朋友、却被卷入此事抓进去的人，他们只能挠挠头唏嘘一声恶有恶报。
在魏渠刻意的暗中引导下，此次变故并没导致群情激愤，城中秩序很快恢复正常。试探过发现官府没有明令禁止封口，也有不少人踊跃参与到此事有关的讨论中来，以至于梅氏在大街上都能听个梗概。
李絮坠崖的事并没大肆宣扬，只有参与搜救的部分人知情，只是李絮对外用的男儿身份，外人便也不以为然——“新县尊为救表弟意外立功”和“新县尊冲冠一怒为红颜意外立功”这两件事差别很大，尤其是在八卦传播度方面，前者还比不上后者的一个零头——只偶尔有人提上一嘴。
但，梅氏不是街头巷尾的普通人，一听，整颗心就揪成一团，过门而不入，在车上稍作休整便直奔县衙探望李絮。
见到李絮前，她先见到了徐大。听后者支支吾吾提起李絮，梅氏便有了心理准备。
再见到李絮时，见她神态不如先前相处时自然，眉眼间略有些晦涩之意，彼此间似乎隐约隔了一层东西。再看小莲一脸心虚侍立在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然心知肚明。
梅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利落人，这一生做过最拖泥带水的事就是有关这对儿女，事到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再拖。
她先过问李絮的病和外伤，得知还要休养至少个把月才能活动自如，且小半年内都不能跑跑跳跳，心疼不已，还得佯装若无其事，让除了小莲、梅嬷嬷二人以外的人都先下去。
“阿絮，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梅氏看着那张眉眼跟亡夫有无数相像之处的面容，喉头微梗。
李絮若有所觉，张了张嘴，喊惯了的珠姨没能喊出口:“您请说。”
因为还在病中，声线比平日低沉下，还带着点沙哑，却不显难听，倒较过去绵软许多，像是砂糖融化成了糖浆。
虽然李絮语气平静，面上还带着微笑，但梅氏还是能轻易察觉出，今日的笑和往日的区别所在。“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丫头是我送到你身边的——”她开门见山。
心中猜想本已有了七八成把握，此刻终于得到验证，李絮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静静听着梅氏往下讲。
跟后来夜里她在李能面前刻意伪装出的冷硬形象不同，此刻的梅氏只是一个懊悔的母亲。但，共同点是，她没有为自己开脱过一句话。
她平铺直叙将当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个别细节则由具体经手人梅嬷嬷补充。
说到小李絮丢失和李家夫妇失踪时，梅氏眼睛都红了。
梅嬷嬷抹着泪道:“当时夫人生产时就不大顺，大夫都说至少要坐双月子才能下床，听说这事，当即就病倒了。那天刚好下了场大雨，小公子着了凉，也跟着病了。府里上下都乱糟糟的，派了人出去要找，不少痕迹都被那场雨抹去了，竟是连他们逃往哪个方向都不知。”
李家夫妇投宿之际，也隐约提过一嘴自己和夫君是哪里人，但，后来侯府的人往那处去寻人，却压根打听不出来有这么一对夫妇。
时隔多年后，梅嬷嬷因寻李能来到宿州，偶然与李絮擦肩而过，生出疑心，让人去盘查，才顺藤摸瓜寻到新平县草沟村。问清李絮那对养父母的大致容貌、早年外出行商的经历，以及李絮出生年月，基本上已经能断定她就是当年被抱走的小姑娘。
也是那时，梅嬷嬷才意识到，李家夫妇防备心比她想象的强得多，彼时还未露出卖子端倪就没说实话，报出来的假籍贯竟跟新平县隔着好几百里，怪不得找不到了！
大抵是他们曾经外出经过的地方，说不定还待过几日，学了些当地人的口音，就顺口扯了这么个谎。
李絮本就对李家夫妇没啥感情，刚来到这里时，还暗暗腹诽过他们。
这年头，女人鲜少出去抛头露面，就算家里男人经商，女人也不会跟着出去，而是留在家里侍奉公婆、照顾儿女。倒不是说魏氏离经叛道太过分，而是，她把唯一的“女儿”扔给大哥养，自己跟着丈夫出去到处跑，也没见跑出个什么成果来，作为一个母亲，委实不大合格。
留守儿童问题多，原主会长成后来那么歪，李家夫妇也要占一部分责任。
如今听得梅嬷嬷这么说，李絮愈发无语。
她跟这位嬷嬷虽然未曾交心，但近日来的交往中也能看出，对方是个略微古板、却不失正直和聪慧的人，哪怕话里话外都在努力为自家主子开脱，却也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些事去诋毁李家夫妇。
将心比心，如果李絮就是原主，被李家夫妇养了几年，喊过那么多声爹娘，总归有些感情在。再听到生母自陈当年为了私心偷龙转凤，却没想到被小人暗算，反丢了亲女的往事，多半也会对梅氏生出些怨念来。
这种时候，再去说李家夫妇坏话，岂不是容易激起李絮的逆反之心？
聪明的奴仆就该努力为主子解忧，尽可能帮两人化解所有心结，而非增加障碍。
李絮知道，梅嬷嬷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她说的这段往事九成九是真的，说不定还故意委婉了措辞，隐瞒了些东西，怕她听到那对养父母做出其他更不要脸的事而恼羞成怒呐。
她没有恼羞成怒，由始至终也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只是有些唏嘘。
上次那种怀疑身体里还留着原主残魂带来的剧烈情绪波动也没有再出现，似是上次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夫人，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了，我相信你们。你们的种种顾虑，我也清楚。只是不知，你们希望我配合做什么呢？”她客客气气地问。
梅氏心底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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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难眠的不止梅家母子二人，身处县衙后院的李絮亦如是。
今天下午，梅氏刚进城，坐在马车里还没下来，就从过路人的议论声中得知，两日前敖县发生了件大事，官府意外发现了藏匿于山谷中偷偷训练的一伙贼人，颇为悍勇，且人数众多，可能不只是普通山贼。
那天晚上闹得很大，衙门倾巢而出，卢校尉带来的兵马亦出动大半，只留了小部分守城。
城中戒严，百姓们都被勒令不得出门，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的跑动声、训斥声，吓得胆战心惊，没有一个敢睡觉，都一家人挤在一起，战战兢兢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
熬到后半夜时，外头的寂静突然被潮水般的喧嚣所代替，隐约有“抓到了”的话传扬开来。
而后安静了半个时辰，又有官兵敲响了个别人的家门，凶神恶煞冲进去抓人带走，百姓们就更害怕了，这夜几乎没人能睡个好觉。
衙门虽然没公开这件事的内幕，但纸包不住火，隐约还是有风声透出，说是被抓的那些人可能跟先前城东池塘捞起的前朝官银有关。
本来敖县百姓还紧张着，担心官兵是不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们，听说了之后，绝大部分人反倒松了口大气。
反正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良民，没干过、也没胆子干什么坏事，勾结前朝余孽这种事更是跟他们没关系，再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要他们说，就该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官府抓得好！
前任孙县令就是个特大号坏蛋，压榨了他们这么多年，既然孙县令跟前朝余孽有关，所以前朝余孽肯定也是坏蛋，这逻辑没毛病！
至于那些个本来看着挺普通、跟他们也许有些往来、还是某些人邻居朋友、却被卷入此事抓进去的人，他们只能挠挠头唏嘘一声恶有恶报。
在魏渠刻意的暗中引导下，此次变故并没导致群情激愤，城中秩序很快恢复正常。试探过发现官府没有明令禁止封口，也有不少人踊跃参与到此事有关的讨论中来，以至于梅氏在大街上都能听个梗概。
李絮坠崖的事并没大肆宣扬，只有参与搜救的部分人知情，只是李絮对外用的男儿身份，外人便也不以为然——“新县尊为救表弟意外立功”和“新县尊冲冠一怒为红颜意外立功”这两件事差别很大，尤其是在八卦传播度方面，前者还比不上后者的一个零头——只偶尔有人提上一嘴。
但，梅氏不是街头巷尾的普通人，一听，整颗心就揪成一团，过门而不入，在车上稍作休整便直奔县衙探望李絮。
见到李絮前，她先见到了徐大。听后者支支吾吾提起李絮，梅氏便有了心理准备。
再见到李絮时，见她神态不如先前相处时自然，眉眼间略有些晦涩之意，彼此间似乎隐约隔了一层东西。再看小莲一脸心虚侍立在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然心知肚明。
梅氏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利落人，这一生做过最拖泥带水的事就是有关这对儿女，事到如今，却是万万不能再拖。
她先过问李絮的病和外伤，得知还要休养至少个把月才能活动自如，且小半年内都不能跑跑跳跳，心疼不已，还得佯装若无其事，让除了小莲、梅嬷嬷二人以外的人都先下去。
“阿絮，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梅氏看着那张眉眼跟亡夫有无数相像之处的面容，喉头微梗。
李絮若有所觉，张了张嘴，喊惯了的珠姨没能喊出口:“您请说。”
因为还在病中，声线比平日低沉下，还带着点沙哑，却不显难听，倒较过去绵软许多，像是砂糖融化成了糖浆。
虽然李絮语气平静，面上还带着微笑，但梅氏还是能轻易察觉出，今日的笑和往日的区别所在。“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这丫头是我送到你身边的——”她开门见山。
心中猜想本已有了七八成把握，此刻终于得到验证，李絮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静静听着梅氏往下讲。
跟后来夜里她在李能面前刻意伪装出的冷硬形象不同，此刻的梅氏只是一个懊悔的母亲。但，共同点是，她没有为自己开脱过一句话。
她平铺直叙将当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个别细节则由具体经手人梅嬷嬷补充。
说到小李絮丢失和李家夫妇失踪时，梅氏眼睛都红了。
梅嬷嬷抹着泪道:“当时夫人生产时就不大顺，大夫都说至少要坐双月子才能下床，听说这事，当即就病倒了。那天刚好下了场大雨，小公子着了凉，也跟着病了。府里上下都乱糟糟的，派了人出去要找，不少痕迹都被那场雨抹去了，竟是连他们逃往哪个方向都不知。”
李家夫妇投宿之际，也隐约提过一嘴自己和夫君是哪里人，但，后来侯府的人往那处去寻人，却压根打听不出来有这么一对夫妇。
时隔多年后，梅嬷嬷因寻李能来到宿州，偶然与李絮擦肩而过，生出疑心，让人去盘查，才顺藤摸瓜寻到新平县草沟村。问清李絮那对养父母的大致容貌、早年外出行商的经历，以及李絮出生年月，基本上已经能断定她就是当年被抱走的小姑娘。
也是那时，梅嬷嬷才意识到，李家夫妇防备心比她想象的强得多，彼时还未露出卖子端倪就没说实话，报出来的假籍贯竟跟新平县隔着好几百里，怪不得找不到了！
大抵是他们曾经外出经过的地方，说不定还待过几日，学了些当地人的口音，就顺口扯了这么个谎。
李絮本就对李家夫妇没啥感情，刚来到这里时，还暗暗腹诽过他们。
这年头，女人鲜少出去抛头露面，就算家里男人经商，女人也不会跟着出去，而是留在家里侍奉公婆、照顾儿女。倒不是说魏氏离经叛道太过分，而是，她把唯一的“女儿”扔给大哥养，自己跟着丈夫出去到处跑，也没见跑出个什么成果来，作为一个母亲，委实不大合格。
留守儿童问题多，原主会长成后来那么歪，李家夫妇也要占一部分责任。
如今听得梅嬷嬷这么说，李絮愈发无语。
她跟这位嬷嬷虽然未曾交心，但近日来的交往中也能看出，对方是个略微古板、却不失正直和聪慧的人，哪怕话里话外都在努力为自家主子开脱，却也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些事去诋毁李家夫妇。
将心比心，如果李絮就是原主，被李家夫妇养了几年，喊过那么多声爹娘，总归有些感情在。再听到生母自陈当年为了私心偷龙转凤，却没想到被小人暗算，反丢了亲女的往事，多半也会对梅氏生出些怨念来。
这种时候，再去说李家夫妇坏话，岂不是容易激起李絮的逆反之心？
聪明的奴仆就该努力为主子解忧，尽可能帮两人化解所有心结，而非增加障碍。
李絮知道，梅嬷嬷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她说的这段往事九成九是真的，说不定还故意委婉了措辞，隐瞒了些东西，怕她听到那对养父母做出其他更不要脸的事而恼羞成怒呐。
她没有恼羞成怒，由始至终也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只是有些唏嘘。
上次那种怀疑身体里还留着原主残魂带来的剧烈情绪波动也没有再出现，似是上次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夫人，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了，我相信你们。你们的种种顾虑，我也清楚。只是不知，你们希望我配合做什么呢？”她客客气气地问。
梅氏心底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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